第四十四章 以背叛为名

平江路街道办事处计划生育窗口,年逾五十岁的大妈握着朱瑞德的手,无比恳切地问:「我真的能生第二个?」

「政府废除一胎化政策,2015年后,每一对夫妻都能合法生两个子女。」

透过媒体传播,这项政策改变已广为周知,大妈显然不常收看电视,也不太阅读报纸,坚持要官方给个保证。

「会不会等我生了以后国家又说要罚钱?」

「不会的,要是妳收到罚单拿来给我,我替妳付。」

朱瑞德耐心解说,主动揽过责任。

「我没读过什么书,你别骗我,到时候不认账,我找谁喊冤?」

有点胡搅蛮缠。

办事处的同事看不下去,怕朱瑞德不懂得应付大妈这种人,却看见他拿出政府公文,用红笔在上头圈出关键词,逐字念给大妈听,听完后,大妈终于安心离开。

「小朱,你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她想生,也得先生的出来再说!」

大妈一走,办事处同事说起八卦,上个月大妈才跑来问更年期的问题,这个月又

打算怀孕了。

嘻笑间,怪朱瑞德太过热心,会被大妈缠上永无宁日,教导这位从北京来的新同事如何应对形形色色的民众,不知道自己嘲笑教训的人是赫赫有名的太子党成员,而且还是最凶残的一个。

「对不起,我有生育上的问题想要请教。」

聆听前辈训示时,窗口又来了一个民众。

「这不是忘相思的小老板娘吗?妳什么时候结婚的?」

平江老街上的茶馆办事处如数家珍,茶馆老板因为事故身亡,老板女儿很小就扛起家计,和母亲两人合力将茶馆支撑到现在。

「大学不念了吗?多可惜啊!」

半工半读又考上重点大学,在平江区成为一桩美谈的年轻人,竟然年纪轻轻就将为人母。

「嫂子,妳来做什么?」

在事情渲染开前,朱瑞德急忙打断螓螓。

「我们是朋友,知道我来这里上班专程来探班的。」

不让同事和螓螓多做接触。

「大哥知道妳到这来吗?」

以项东为尊,字字句句提醒螓螓,彷佛她已是有夫之妇,如同前世。

「送个便当而已,用得着跟他报告吗?」

快到中午休息时间,螓螓将茶馆员工伙食打包一份送来。

「我去上课,你好好工作,不准随便发脾气。」

知道朱瑞德被朱父送到基层街道办事处,螓螓差点噎到,担心办事处不小心惹怒太子爷,被掀得天翻地覆。

见办事处风平浪静的样子,朱瑞德有用心在控制性子。

「忍过这段时间等我回北京,看我不把这个鬼地方给撤了。」

刚偷偷夸奖,朱瑞德原形又毕露,看来他只是为了回北京装乖。

但听说以前他连片刻都不能忍耐,这已经是显著的进步,值得表扬。

「你妈说了,你要是闯祸就让我打电话给她,我会告状的。」

依朱母说法,朱瑞德根本不甩她,称不算是恐吓的恐吓居然奏效,果然卢小嘉和朱瑞德不同,会在意生养他的父母。

项东说了,卢小嘉前世对父母十分孝顺,再怎么荒唐,卢永祥一声令下立刻收手,偏偏卢永祥对他溺爱的要死,助长了他的气焰。

说到底就是欠人管教。

「项东那边我也会说的。」

双重压制下,朱瑞德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收下便当。

中午休息,朱瑞德自愿留守,像是对待珍宝似地吃着不起眼的员工伙食。

「女朋友亲手做的?看起来不错吃。」

同事调侃将便当吃得连一粒米都不剩的朱瑞德。

「我嫂子做的。」

朱瑞德违背项东吩咐,硬是将他和螓螓绑在一块做成既定事实。

也不管同事信或不信,将餐盒清洗干净,请快递过来收件,直接送到茶馆去,不与螓螓多做接触。

在办事处附近租了间房子,到平江来的两个星期,规律在工作地点与住处两地往返,将朱母交代他到茶馆帮忙的话当成耳边风。

「下班了就跟我走吧。」

今天却被螓螓堵个正着,坐上电瓶车来到茶馆。

以打工仔身份正式介绍给茶馆员工。

「一、三、五晚上到茶馆上四个小时班,时薪从优计算,包宵夜,茶水免费畅饮。」

碍于朱母天天询问,螓螓只好强制将人带来茶馆看着。

正如朱母预料,举凡螓螓交办,朱瑞德就没有说不的,茶馆的工作又简单,他很快上手,就是不爱搭话,其他员工和他说话都爱理不理,但这也不能怪他,双方阶级差距太远,他没横眉竖眼,拿鼻孔瞪人就该谢天谢地。

总不能让他光干活不说话,而且螓螓也有许多话想问。

「巴大得的事是我爸干的,税务我不懂,但顶多让他补缴一些税额,不会有司法问题,我爸太小看陆狅了,和他一样的怪物这世上没有几只,普通任务拖不住她,过些时候就会回来。」

寻思着从哪起头,朱瑞德先打破沉默。

正如项东说的,两辈子无论是朱瑞德或是卢小嘉都不笨,朱家两老玩的把戏骗不过他。

「项东也是这样说,让你爸妈折腾一阵子自然会放弃,叫我们顺着他们点。」

情况都在项东掌握中,螓螓很开心朱瑞德能向她坦承,代表他行事光明磊落。

「来之前,我已经叫人筹拍孟小冬传,梅派和梅家后人反对的意见有点大,说是梅兰芳不能给孟小冬当配角。」

这是朱瑞德到江苏工作的交换条件之一,朱父言而有信吩咐底下人照儿子的话去办。

「什么叫做不能给小冬当配角,他梅兰芳生下来就是角儿吗?他没给前辈搭过戏,串过配角,照这个说法,关云长、诸葛亮永远不能拍电影,因为刘备不能当配角?小冬当年的声势不比他差。」

像是炸了毛的狮子,螓螓想咬人了。

「尊重当事人才知会一声,有意见就比谁的背景硬。」

要螓螓稍安勿躁,这一世的她可不是上辈子那样贞静优雅。

「就怕拍了也是白忙一场。」

他的观点和螓螓不同。

「怎么说?」

「忘了,她与梅兰芳恩断义绝时说过什么?今后我要唱戏,不会比你差;要嫁人,我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一个一跺脚就满城乱颤的!还将离婚启事登报,将将梅兰芳罪状一条一条公诸于世,这么豪气的女人,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时,岂止喝一碗,一桶都给干了,即便想起前世,她也不会再来找上辈子的故人,再跟那些狗屁倒狗屁倒灶扯在一块。」

按照自己对孟小冬的了解断言螓螓不会如愿找回人。

「你不会也喜欢过小冬?」

分析的太透彻,可见曾用过心。

「我对那种没胸没屁股的雏可没兴趣,露兰春那种全身都能掐出水来的尤物才是真女人。」

与黄金荣争夺的名伶是卢小嘉前世最辉煌的时候。

「别装了,项东都跟我说了,只要被你看上的,十岁到八十岁你通通不放过。」

找项东恶补了卢小嘉干过的混账事,像是裹脚布又臭又长。

「看上了又能怎样,拥有十万帮众斧头帮帮主王亚樵的义妹是能碰的吗?你以为杜月笙为什么迟迟不下手,他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而且我爹那时候一心拉拢王亚樵,我哪敢有非分之想,更何况……」

没继续说下去。

「斧头帮背后还有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操盘者,神秘的郎先生对吧!」

他们在伦敦的四年里,康慕河出钱出力让王亚樵组织的斧头帮成为上海第一帮派,接连与黄金荣、杜月笙等三大亨对干几次,战无不胜。

后来举凡遇上斧头帮,三大亨一概选择忍让,青帮都要忌讳三分。

康慕河隐身在王亚樵身后,默默地掌控大局,一句话就能调动上海滩底层劳工,势力之大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但除了与段二少有关系,诸如卢小嘉等等的少数人外,没人知道郎先生的来历。

人们对未知的事物天生有着恐惧感,康慕河充分利用这点,建构了他的威名。

同样的手法段二少也曾用过,段二少亲口承认,康慕河是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

「讲得太夸张了,他只是幸运碰上王亚樵,有斧头帮在前头铺路,才能发展得这么迅速。」

不变地贬低康慕河,彷佛两人是世仇,明明他曾靠着康慕河搭上王亚樵这条线。

「他要是记得大哥对他的恩惠,这一世就该有多远闪多远。」

「要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拉扯着,让他想走也走不掉呢。」

项东就是保持这个推论,所以才会咬死康慕河不会不出现。

「你说得对,我认识的小冬说断就断,不会拖泥带水,相反地,若有让她在意、想要的,她也会不顾一切去争取。」

电影或许引不出孟小冬,康慕河呢?

「苦苦追寻有意义吗?」

「我也不想啊,本来是为了赌一口气,却意外变成要找一个答案。」

最近脑海里常闪过残缺的片段,场景甚至回溯到清朝之前,汉服簪缨,就如同项东说的前前辈子,早该告一段落的三世情缘,出了什么差错要延续到第四世?

她不想无限延长下去,更想弄明白找回遗落拼图后的自己是怎样的面貌?

「有时候无知才是幸福。」

同样是活过两辈子的人,都有切身的经验谈。

「因人而异,我讨厌迷迷糊糊活着。」

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后,朱瑞德才笑说:「原来嫂子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看不出来。」

过去的卢小嘉与螓螓名为叔嫂,关系其实疏远,朱瑞德表现出的陌生恰如其份。

「等认识我再久一点,就会发现我拗起来要人命。」

这是缺点也是优点。

在螓螓听不到的心声,朱瑞德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认识得够久了。」

「你说,康慕河会不会早出现了,偷偷潜伏在我周围?」

这猜测令她十分地不适,中学时的同学被隔壁班男生跟踪了两年,报了警,男生说只是爱慕,暗中保护她,因为没有具体犯罪事实,告诫男生几句,通知家长结案,但男生偏执地继续尾随,逼得同学转校。

同学说感觉就像是被蛇盯住般地恐怖,像虫掉在头发上那样难受,一想到背后随时随地有人,她根本不想出门。

「真是这样,你一发现他,给我先揍他一顿,我最讨厌鬼鬼祟祟的人了。」

无论基于什么理由,康慕河都该尽早出来面对,三个人面对面说清楚,项东这点做得很好,从没在她背后搞些小动作。

上辈子的错,她也有份,逃避不是办*******不到我,光陆狅一个人就够他受的。」

乐乐的实力有目共睹,落在她手里分筋错骨都算是轻的。

「撇去你和你大哥的兄弟情谊,在你眼中康慕河是怎样的人?」

正视康慕河存在后,螓螓问了所有人相同的问题。

「我对他的成见太深,不会有好话。」

「除了项东似乎没人会说他的好话,多你一个也没差。」

「还是不说了,说了也只是污了嫂子的耳朵。」

「他真的有那么爱我吗?」

康慕河被巴大得和乐乐骂了个鸡毛鸭血,却肯定康慕河对她的一心一意。

「不爱,爱妳就不会让妳发现他的心意,陷妳于不义,害妳背上见异思迁的罪名,让所有人痛苦,这叫自私不叫爱。」

深恶痛绝,在他眼里康慕河彻头彻尾地一无是处。

螓螓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搧向康慕河的巴掌,何尝不是搧向自己,她是唯一,无从卸责的共犯。

在以背叛为名的重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