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意已决

忘了是怎么回到家,我只记得恍惚里,我没再看那个还在等我回答的少年,只留给他一个清冷决绝的背影。

四月的杏雨悄然而至,连着绵绵几天。

自那日归来,仿佛沾染了湿气,身子一直不大利索,头总有些昏沉,府里遣了郎中来看过,约莫是有些风寒之症,开了些药,要我好生调养。

因为刚喝过药,我觉得屋里有些闷,便推了窗子,瞧着这细雨如丝,一时间心绪翻飞。

不知道那人现又如何,是否还在痴等。

“小姐,你身子还没好,吹着风小心又落了寒。”

说话的是碧落,我的大丫鬟之一,也是同云湘一样,自幼时开始服侍我,算得上是我房里的人。

“无妨,只一会儿。”莫名的心中有些烦闷,实则是知道自己是即将要入宫的人,万万不能有生病差池的,但还是使了这个性子。

昨夜里,父亲已经与我通过口风,这宫里的旨意大约就这两日便会下来。

院门被推开,云湘走的有些急,刚进屋便带来一阵疾风,碧落只一瞪眼,屋内有眼见的都自动退下了。

“小姐,宋公子他。。。”

我心下一急,声未出,但人却向前迈了一步。奈何她未能说完,庭外已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三小姐,老爷让我来传话,宫里来了旨意,现在在大厅等着呢!”这伢婆子是母亲身旁的侍女,幼时也照看过我几次,我略略压下心头的急切,只瞥了一眼云湘,神色自然道:“洪娘,走吧。”

该来的总归躲不掉。

细密如银毫的雨丝轻纱一般笼罩天地,院里的青竹苍翠欲滴,各型各色的假山如鬼斧神雕般置于回型走廊两侧,其间夹着各色精心打理的花卉,雨中更显一片富丽堂皇之色。甬路相衔,一路前行,几个逶迤出了院落,再前行,便至大厅。

大厅里黑压压跪了一片,父亲跪在正前方,站着是一群红衣太监,有个上了年纪的太监正端着诏书,约莫着40来岁。

见我不慌不乱的跪下,那太监的眼里似乎流过一丝赞赏的神色。

“皇帝诏曰:楼府千金,温婉淑德,娴雅端庄,朕闻之心仪,着,册封为昭仪,赐居韶华宫,三日后进宫,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哪位是相府三小姐,快上前来,让杂家也好生瞧见一番。”

我面带微笑的起身,尽数将礼仪做全了,这才上前领旨。

“果然如传闻一般,三小姐是个妙人,杂家也很看好。”那人打量我一阵,便开口说道。

父亲听闻,面上一喜,自管家手里拿了些碎银,塞给那太监,只道:“承蒙万公公吉言,届时小女在宫中,如有不懂事之处,还望公公能代为照拂。”

那太监却推了银子,道:“楼大人这话说的,宫中自有太后娘娘安排教习嬷嬷下来,礼仪周全自是不必我来提点的。”

“是是是,公公今日出宫来,想必自己不劳累,身后的一竿人也辛苦了,总换些茶点吃了罢。”

这回这太监没拒,收了银子,又尖声尖气的说:“那我替下面的感谢楼大人了。“随即他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又道:“我瞧着三小姐,沉稳端庄,倒像是个可造有福气的人,若是真犯了糊涂,杂家有幸便提点两回罢。”

“那老夫在此替小女谢过公公了。”

“倒是个识趣儿的人。杂家也不多在此逗留了,教习嬷嬷明天过来,这礼仪周全在宫里可万万马虎不得。”

“老夫记下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去了。

我端着诏书,心却像沉入了无底深渊,纵使我深知这是不会改变的结果,但从前始终还是端了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而此刻,诏书就端在我怀里,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没了。

父亲见我面色晦涩难辨,刚刚堆积起来的笑容一时间灰败。

“父亲,我先回了,有些凉。”许久,我只是低低出声,面无表情。

“往后莫要再这样。。。”父亲似乎是不忍,又道:“回吧,注意身子,明日他们就该来了。”

一路上无言,我端着诏书,犹如端着千金巨鼎,沉沉的,要喘不来气。

方才,我没让云湘跟着去,只让碧落随行,但看到我怀里的东西,云湘的脸“唰”一下白了。碧落随后进屋又仔细的掩了门,将其他人隔离在外。

“小姐,你接了旨!”云湘欲言又止,“宋公子他。。。”

“云湘,闭嘴!”碧落厉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想害死小姐吗?”

“可。。。”

“没什么可是,待宋公子缓过一阵子,这件事就结了。小姐既然已经接旨,又何苦再让她心生摇摆?稍有不慎,现在牵连的可会是两家人!”

碧落语速极快,一句话未落又接着道:“明日里教习嬷嬷就到,云湘你要是还这般拎不清,让宫里头的人落了口实,便是要害了小姐和宋公子吗?”

“小姐。。。”

碧落说的我都清楚,可终归那是我年少时期就爱慕的人,纵使我为了大姐和楼家,舍弃了他,可怎能做到一日断,绝情如斯?那般痴缠的人,若是知道我要进宫,便是更会不依不饶了吧。那天与他庙里相会后,听着下人闲聊起那场西北剿匪的惊险,心里暗自焦急,也未能知晓他是否哪里还有受伤,心知自己不该再去打探,可忍不住一颗心起起落落,只暗恨这造化弄人。

倘若早一刻让他上门提亲,是不是今日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世事总无常。

罢了吧,再想他,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罢了,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静。”我终归没有给自己机会再开口去询问他如何,只是看着云湘说:“不必再提他。往后也不再提起他。”

然后我垂眸,不再看她们其中一人。

要是真的为了他好,就不要再去动摇了。我低低呢喃着,眼里热气翻涌,却再也掉不下泪来。

仿佛那些眼泪,在大姐暴毙的那天夜晚,就已经流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