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与你逃

空气里有潮湿的味道,我悠悠然醒来,也无法知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借着投射在前方的月光,才勉强看清这是一个幽闭的山洞。身上有些湿,但搭在身上的外袍却是烘干过的。

他终究是掳了我出来,我猜测着,不知道这会儿外面是否翻了天。

他的外袍罩在我的身上,自己却仅着中衣靠在石壁一侧,一动不动。我心里着急又害怕,摸索着起身,走至他身边一看,他的脸色红的比方才更胜。

我只得汲着眼泪唤他:“子渊,你醒醒。”

他的嘴唇微抿着,眉头皱在一起,似乎有无尽的烦心和不平,此刻我只期盼他能醒来,可他只唯独不答我。

原先在院里我就发现他已经发了烧,夜里有雨,他仍挟着我出逃,必然又淋过一场,这般不爱惜自己,怎能不昏迷。

我将他抱在怀里,触手所及,衣服竟然还是湿的。我又恼又怕,又憎又喜,这痴人,为何就不肯好好对自己!为何就不能听话放手!可这普天之下,尚且还有人爱我如斯的,便只有他了吧。

我与他自幼相识,说是青梅竹马也好,说是欢喜冤家也罢,我们心意相通,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我,亦没有谁比我还知晓他。横竖我们没有想过离开过彼此,亦约定了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若非我出生书墨世家,他生在武将大家,我担忧父亲不喜,何苦作茧自缚要他拿了功勋来提亲?

真真是愚蠢。

“冷。。。”他嘴唇微启,只逸出这一句话来。

我朝前一看,有柴火燃烧过的灰烬,旁边还有些没有燃过的木枝。

我费力的将他搬到灰烬附近,火堆可能刚灭不久,还有些余温,我将自己的外袍也脱了给他,仔细的罩住他,才拿起木枝生火。

柴木皆遇过雨水,无论我怎么划,都点不燃。

没有什么时候会比现在痛恨起自己是千金小姐的身份,空有一肚子文墨,却连个柴火也点不燃。我一边哭,一边划,不知道除了这样,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阿梨,你莫哭。”

他声音哑的要说不出来话了,可终于他还是醒来了。

我转过身看他,眼泪流的绵延不绝。心里暗恨道:你这呆子,我怎能不哭,你难道不知晓我多怕失去你吗?

倏尔,他看着我的双手,眼神一凝,又痛又恨道:“阿梨,你还想引他们过来?横竖你是决了心要舍弃我?你现在就走,不用再管我,反正现在这样子,我已经带不走你!”

我心里一顿:他竟然以为我生火是想引人注意。

“你发烧了,衣服也都湿了,我想生火给你烤干。”我解释道。

闻言,他的眼里终于有些星火,招了招手道:“你过来,让我抱着你,远比那烤火有用。”

我丢了柴木,有些局促,手心里还有沾染的泥土。可他双眼如讵一般的看着我,我便抛了那些闺阁礼仪,将泥土擦在了裙裾上,然后窝进他的怀里。

“不要生火,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要眼睁睁看你嫁给别人。”他下巴抵着我的额头,缓缓说道。

我怕他睡着,又断断续续的和他说着以前的趣事。

“子渊,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的课业没做,怕父亲生气,便诬告说课业被你弄丢了,父亲才没发难。”

“记得。。。那时候,我被我爹在将军院里追的鸡飞狗跳。”

“我心里崇拜我大姐,是以我总是在别人跟前学她一副万事不崩的样子,可唯独只有你知道,我性子恶劣。”

“阿梨在我看来,永远最好。”

“大姐进宫后,那段时间我心情很不好,我知晓你是宽慰我,才说与我道这是楼家的荣耀,可我仍是对你发了脾性,但我哪里不清楚你和我一样,从来不希望身边亲人入宫?”

“我知晓的。。。”他的声音有些弱了。

“这世界,我只能在你面前肆无忌惮,可你若是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其实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子渊,我跟你逃,可你答应我,往后不准嫌弃我成为无知农妇,满脸市侩。”

“子渊,子渊?”

“。。。”没有人回答我。

可我仍然是自言自语般说着:“你自然不会嫌弃我,那时候你定然也是一个普通农夫了。”

说完,心口一阵绞痛,我掩了面,啜泣声不止。

谁该教教我怎么办。

最终,我除了两人的中衣,几欲赤着身拥着他,用体温温暖他。

他掳了我,若被发现,已经是死罪一条,出去是死,在这里也是死,我再顾那些世俗眼光做什么?若不然救不了他,便陪着他一起死了也罢。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人声,我心里一紧,难道被发现了?

一串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前方传来,我拿了头钗,握在手里。

“阿梨?”

是二哥的声音!

我不知道该不该答他,亦不知道他是否还带了人进来。

神思犹豫间,他已经走至我面前。

我从未见过二哥脸上如此严肃之色,说是面如寒霜也不为过,我瑟缩着,却坚定的抱着他。

“淑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二哥自小叫我乳名,此刻他却语气淡淡的唤我淑宁,我心里一时间难受的很,喉头发紧,只干干憋出一道:“二哥。”

洞里的情形二哥一句也没多问,他就只问了我这一句,“你心意已决吗?”

“二哥,我实在。。。”这夜里,我流了无数眼泪,似乎要把我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但此刻面对着我二哥,连赴死的准备都打算好的我还是止不住哽咽道:“难以舍弃这个视我如命般的呆子,二哥,我求你救救他。”

“能救他的从来就只有你,旁人如何救?”

闻言,我脸色白了。

二哥自袖里拿了包袱出来,递给我,又道:“你若还想不明白就给我想明白,碎银和衣服皆在这里,我会等你至辰时。”

二哥临走前的声音还飘在黑暗里:“我已压了此事,并未宣称你失踪。”再往后,我就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消失,我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再握不住头钗,“叮-”一声任由它掉在了冰凉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