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姑苏衙门大堂里,一堆人贩子七扭八歪、不成体统的胡乱跪着。

要是往常看到这样的人犯,府台大人说什么都要上去一顿水火棍,先教教他们什么叫做官威厚重。然而今天没有,因为底下的那些人犯一个个不是折胳膊就是断腿了。

幕僚看府台大人捋着山羊胡须一阵阵直嘬牙花子就是不说话,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来提醒府台。

府台自然明白幕僚的意思,可这个案子也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他目光斜看向通向后衙的通道,心里头还想着那只半人高的大鹅呢!

不过,还是应该先干正事儿:“让你们通知各里各坊丢失孩子的父母前来认亲,可曾通知到了?”

底下有半头拱手:“回大人,已经去了。说不得一时三刻各家的苦主就能过来。”

“好。”

府台应了一声点点头,转头看向底下瘫着的几个人贩子:“下跪何人,姓甚名谁,还不赶紧报上来。”

这头审问程序正式开始,文书笔走游龙把所有案犯的口供一一记录。待案情明了之后,又顺藤摸瓜的牵扯出江南境内的掠买团伙一事自有六府协同合作捉拿,这些种种不必再提,只说之前弄丢了自家大姑娘的小厮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木呆呆一路回了府里把事情和管家说了,算是彻底把家里的天给捅破了。

这家的主人姓甄名费,字士隐,乃是当地有名的良善人家。早年科举得了个举人的名头,可甄费本人无心官场,便也没有背井离乡的远去京城参加科考。

这甄费家境优渥不说,平日里最好结交有才学的人;后院里除了发妻甄丰氏再没有其他侍妾通房。夫妇二人夫妻和顺,膝下唯有一女,正是之前被小厮抱去的家里大姑娘。

猛然听闻大姑娘走失的话,甄费还好,可甄丰氏那是当真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黑就厥过去了。家里头又是一阵呼天抢地的要去报官和请大夫。

这边拿着甄费帖子要去报官请大夫的管家还没跨出堂屋的大门,就听见几声不知是大鹅还是鸿鹄的叫声响彻姑苏城。

原本还惊厥昏迷的甄丰氏顿时就被这声音惊醒了,一口梗在胸口的气也逐渐的消散了,忽悠悠的坐了起来。

见妻子没事了,甄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为女儿悬心了。焦躁的等了快一刻钟,他便“腾”的站起身来,嘴里嘀咕着:“如今大姐儿不过丢失了一会儿,应该还没出城。总等着衙门办事也不保靠,还是我找里内的青壮帮忙一起吧!”

这边打定了主意,甄费打算耗费些金银去请里内的青壮帮忙寻找女儿。结果还没出门,就看见一个巡夜过来:“可是之前报走失了的甄费老爷?”

“正是。可是有消息了?”甄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府台已经抓获了一批掠买罪人并救回了十几个孩童,请甄老爷和夫人来府衙看看可有令千金。”

“快!快去叫夫人!”甄费也顾不上后头的甄丰氏了,也忘了自己一想风度翩翩的举人仪态,撩着袍子下摆跟着巡夜的人就走。

这一路快跑,把巡夜都给累够呛,心理面止不住的嘀咕:这甄费老爷他还是知道的,要说文章锦绣那是没错,没想到这体格也不错啊!跑得这么急这么远,半点没慢下来。

到最后这常年走街串巷的巡夜都累得呼哧带喘了,甄费还是撩着袍子一溜小跑,还时不时的催促着“差爷咱们快点儿”。

等到了衙门,甄费就发现不只是自己,一个个被巡夜叫来的苦主父母全都是汗津津急慌慌的。

“几位请到花厅来,咱们家太太已经给几个孩子都准备了安神汤和夜宵,他们正吃着呢。”门口的师爷让衙差引着众人往花厅去了。

“太太大德啊!老爷大恩!”一听几个孩子还有安神汤和夜宵,苦主们连连作揖。就是甄费也从心里涌起了一股感激之情,恨不得立刻为府台大人效死。

等到了花厅里头,甄费一打眼就看见了自家大姐儿真拿着一块点心细细吃着呢,时不时的还笑嘻嘻的撸一把横在腿上的大鹅头颈,对那只比她身量还高的大鹅半点不惧怕,反倒亲热的很。

“甄老弟,你家的风水好啊!”这边甄费的心态的有点崩呢,身后就传来了府台的声音。

甄费是当地的举人,按理说一方官员是应该礼遇的。可这里是文风盛行的江南,姑苏城里平均一个里就有一个举人,甄费也没多稀奇。如今府台猛地成了一声“老弟”,还真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养出来的禽鸟也这般护主。此次能破获这般大的案子,这禽鸟居功至伟啊!”府台扶住了正要给自己行礼的甄费说道。

“多谢大人!”

“多谢大人!”

“谢大人啊!”

一看一身官服的府台进来了,一群苦主们全都弯腰作揖的感谢府台。可也有一些是之前丢了孩子、此时抱着侥幸心理来的人黯然失色的心碎离开。

白羽从甄费进来就看见他了。这是他家小仙草这辈子的亲爹,在甄家外头蹲点了好几天的白羽自然认得。

总体来说,甄费是个好爹,对于年过半百就这么一个丫头的情况没有半点不满,也不重男轻女。

这样想着,白羽就扬了一下脖子朝甄费叫了一声:“嘎——”你来啦!

大名甄英莲的小姑娘顺着白羽的视线看去,就看见了自家爹爹,赶紧放下点心从椅子上跳了下去,搂着白羽的脖子到了甄费身边,爱娇的笑嘻嘻叫人:“爹爹。”

“英……大姐儿可害怕了?”此处若是只有自己和府台也就罢了,还有这么多其他人,才喊道一半的名字就换了称呼。甄费蹲下身子搂住了英莲,声音柔和极了,就怕吓到自家姑娘。

“不怕。”英莲娇娇软软的搂着白羽的脖子答道。

“嘎嘎。”我在呢,我家小仙草不怕。白羽声音低沉的冲甄费叫了两声,特别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多亏了甄老弟家里这只护主的鹅啊,不然为兄可不能这么快就破获了这起掠买人口的案子。”府台捋着山羊胡子笑道,“往常都说鹅能看家护院本官还不信,如今看来,这养上一只鹅,可不比养上几只好犬差啊!”

甄费虽然听得一头雾水,可也还是连声应“是”,算是认可了府台的话。

两人又寒暄了一番,甄丰氏就进来了。搂着英莲小姑娘就是一顿“心肝儿肉”的激动哭号。

一直被英莲搂着脖子的白羽一个不留神,脖子就被架在英莲和甄丰氏的中间了。

要是普通的大鹅,少不得受不了母女俩挤压的力道叨上甄丰氏一口。不过白羽半点不在意的呆着,把这点力道视若无睹。直到甄丰氏觉得胸口格楞楞的低头一看,就对上了白羽眨巴眨巴的、灯光下黑得有点儿泛蓝光的大眼珠子。

“这是……”甄丰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家伙,这是鹅吧!可个头也太大了点,都能到自己腰身了吧!自家大姐儿就这么搂着也没被叨上一口?

甄丰氏娘家在大如州,家里头也就是个小富的农门。江南多鸭鹅,她做姑娘的时候也是见过有人被鹅叨上的——鹅要是记恨了谁,可比凶犬还吓人呢!咬住了就松口,等松口了你去看看那伤口,轻的是淤血,重的连肉都能直接拽掉。

“嘎?”你怎么不动了?

白羽看见自家小仙草这辈子的娘木愣着看着自己不动,奇怪的问了一声。

甄丰氏担心闺女走失的心才收回肚子里,就又被这一声弄得给提回嗓子眼儿了。

“夫人,咱们回吧!改日要来多谢府台大人。”这边甄费和府台告别了,就回身去看自家妻子和闺女。

“老爷……”甄丰氏的声音带着颤,“这只鹅……”

“先一起带回去。”甄费沉吟几息后说道。府台大人觉得这鹅是自家养的,因为这鹅一直守在自家姑娘身边。不管怎么说,是因为这鹅自家姑娘才平安脱险的,好生安置还是应该的。

再有一点就是,甄费觉得这鹅有些奇异之处,让他想探究一番。

甄丰氏是个传统的女子,对甄费的话言听计从的。可就算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这鹅会叨伤了自家的宝贝姑娘,便想要抱着英莲离白羽远一些。但偏偏大悲大喜之后手抖得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最后还是甄费抱着英莲走的。

而白羽呢,就跟在甄费的身边,时不时的抻长了脖子看一眼甄费怀里的英莲,半点也没有伤人的预兆。

此时已经是二更将近快要三更了,英莲离开了府衙就止不住的点头瞌睡。等到了家里之后,迷瞪瞪的被甄丰氏沐浴后换上干净的亵衣亵裤塞进用汤婆子暖过的被窝里就睡过去了。

而白羽呢,则是扑棱着翅膀,也不理别人,就在甄费家院子里找了一个地方窝着了。

嗯,晚间有月华泄露,生命不息修行不止,白羽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精进修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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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晚上热闹慌乱参杂的姑苏城终于安静了下来,甄府也在人荒马乱了大半夜之后归于了平静。此时的院子里除了白羽就只有皎洁的月光了。

“旺!”

一声似乎压着嗓子的犬吠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下子就把沐浴在月光里的白羽惊醒了。

这声音他听过不止一次,再熟悉不过了。所以白羽伸长了脖子抖落一下身子,一忽闪翅膀就扑棱到了房顶上。

前脚才站定,立刻就有一条全身皮毛乌黑得油光水滑的细犬踏着月光也落在了房顶上。

要说这细犬是谁呢?正是清源妙道真君座下的啸天。清源妙道真君乃是玉鼎真人弟子,道场在灌江口,麾下同龄梅山六兄弟并啸天逆天二仙兽,手下有三千草头神军,对嫡亲舅父昊天玉帝是听调不听宣,只是不知何时竟然被西王母西帝娘娘说服领了司法天神的神职。

此次啸天下界,正是清源妙道真君接到了瑶池仙鹤丹墨的状告,命啸天下凡来传递消息的。

那犬看了一眼白羽,甩了甩脑袋,口吐人言:“主人说,便宜行事,莫要惊扰人间。似之前那般叫喊已经惊动了城隍了,不可再有。”

“嘎咕咕。”警幻那个老娘们儿呢?

哮天犬虽然能听懂白羽的话,可还是不能理解白羽这种明明已经能口吐人言却偏偏还是坚持母语的行为。不过人家没吐槽,只是一本正经的回答:“警幻之事自有西帝娘娘并天庭处置,只是之前警幻布下的先手你去一一化解了就是。哦,对了。这家还有一遭祝融之灾,你护着躲过去,这一棵的劫数就算了了。”

花草精灵可都是仙娥仙童的预备役,因为化形之后天性单纯澄澈,在天庭还是挺招人喜欢的。此次下界的一批草木精灵又都是女体,正好是护短的西帝西王母的职责所在,自然是给了挺大的操作空间了。

白羽全速运转自己本来就不大的脑子,耗费了无数的脑细胞后点头终于说人话了:“小仙遵天神法旨,定不负所望。”

这位天神的吩咐可马虎不得,得认认真真的回答才行。毕竟白羽虽然是个地仙了,可到底也就算是个天庭的后备人员,虽然只是记录在册,没有正式分配工作,但也得遵守单位的各项规章制度不是?

必须要在单位的领导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才能尽快的升职加薪出任CEO什么的。毕竟他们一票太虚幻境的花草精灵们还要在领导们手底下讨生活呢不是?

得到了官方许可,白羽就可以安心在姑苏甄家住下来了。不过为了让自己接下来住得安心些,等哮天犬一走,他就偷偷的跑到了甄费和甄丰氏的梦里去了。

甄费和甄丰氏一天之内大喜大忧,恍恍惚惚的好不容易平定了心神睡着了,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雾气笼罩的地方来。

夫妻俩还奇怪呢,怎么睡着了倒跑到这没有人烟的地方来了呢?偏偏这两人在梦里,想走还抬不动腿,想说话还张不开嘴,只能直愣愣的站着。

约莫几息的时间后,雾气里走出来一个人来。这人看着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头上戴着一顶鹅黄色束冠,身上穿着白色棕边的直缀,足下蹬着一双赤履,再加上那说是天人之姿也不为过的长相,登时让甄费和甄丰氏都看呆了。

“是这样的,你家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没留神被人忽悠到你家来了不说,还设了套子要让你家姑娘凄苦一辈子。我暂时住在你家,等你家剩下的那个劫数没了再走。”白羽半点没发现自己说的话没前没后语无伦次的。

还不等甄费和甄丰氏思考一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一挥手把两人从梦里送走了。

甄费和甄丰氏下一息就在床上醒了。

可醒是醒了,夫妻俩躺在床上谁都没动弹。不是因为别的,这俩人还都懵圈着呢!

什么叫“你看着长大的”?什么叫“一不留神忽悠到我家来了”?还有那个劫数,都是什么意思啊?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怎么就不能说明白点呢?

“老爷……你睡了吗?”甄丰氏压低了嗓子问了一声。

甄费一听妻子的问话,先清了清嗓子才开口:“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一个白衣书生?”甄丰氏一下就坐起来了。

甄费也跟着坐了起来。

夫妻俩就这么在黑咕隆咚的卧房里沉默不语。

“老爷,这别是什么山精妖怪来咱们家了吧!”甄丰氏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忍不住靠向了自家老爷。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甄费直愣愣的出了半晌的神,才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找出来了这么一句谶语。

“老爷你说什么呢?”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我抱着英莲出门去,有个癞头的和尚要把英莲带走?”不等甄丰氏回答,他又自顾自的往下说,“那和尚说英莲有名无运累计爹娘,还留下了四句诗。你想想,要是英莲真的丢了,咱们半辈子就这么一个宝贝,难道不会散尽家财也去找她去?英莲被拐子拐了,明明咱们家也是姑苏城里的富足人家,偏为奴为婢的受苦,岂不是有名无运累计爹娘?”

“老爷你瞎说什么呢?”甄丰氏被甄费激动的语气吓了一跳。

“是了是了,好防佳节元宵后,今天可不就是元宵嘛!”甄费全都想通了。他一把掀开被子,也顾不上穿鞋了,就这么光着脚冲进了院子里,对着蹲在院子中间的白羽就是一揖。

“您是山精妖怪也好,仙灵天兵也罢,甄某多谢您救助我家姑娘!不知大仙可要什么供奉?”

白羽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你才是山精妖怪呢!你才要供奉呢!我这么高尚的鹅会贪图你的供奉?你把我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