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渔村

式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悠长悠长的梦,梦里全是黑暗,她辨不清方向,找不到来路。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十岁那年,她被关在紫烟阁内的时候。不,更可怕,更惊慌失措。

虽然可怕,可是,她竟然不想醒过来。她兀自在梦境中挣扎着,徘徊着,耳边传来几声轻轻的呼唤:“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她颤动着睫毛,终于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素秋和紫兰伏在床前,焦急的看着她。

“阿弥陀佛,小姐终于醒了!小姐!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滴水未进,我们要担心死了!李二自责下手太重,差点没把自己的脸给扇肿了!”

三天三夜了吗?她动了动身体,想挣扎着坐起来,费了好大的力气,素秋紫兰赶忙搀扶她半坐起来,顺手在她腰后面垫了个枕头,让她半坐半躺着。

“我这是……在哪里……?”她张口问,发现自己的声音和身体一样虚弱不堪。她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是个简陋的屋子,陈设简单,不过一床、一桌,两个歪歪扭扭的木凳而已,但收拾得倒是干净整洁。

“我们是在离青州不远的一个渔村,婉儿的家里。”素秋小心翼翼的答。

铺天盖地的悲痛袭往式锦的心里。原来,不管昏睡多少日,现实总让人无处可逃。

她无比痛恨这滑稽的命运,为什么让她来到这样的一个时代。这里没有法院,没有检察院,没有舆论,受了冤枉没有地方可以伸冤。因为这里崇尚的是皇权,那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他要谁死,谁就得死。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式锦的心里轰然回响着这句话。她不明白,好好的一家人,到底为什么落到这样的境地,顷刻间,风云变色。

她挣扎着要下床,“我不能坐以待毙,父亲母亲,哥哥们都下了牢狱,但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我要去奔走呼号,总有人知道我爹爹他们是冤枉的。”

素秋忙扶住她,“小姐,你身子虚弱,不要急着下地。林叔昨天出去打探消息,应该快回来了,等他带回消息我们再做打算。紫兰,快去将刚熬好的粥给小姐端过来。”紫兰忙答应着去了。

素秋扶她在凳子上坐下,紫兰端来粥,用调羹细细的吹着,“小姐,你吃点吧!”

“我吃不下。”式锦皱皱眉头,推开粥碗,只觉得任何食物都让她无比恶心。

“小姐,你好歹吃点,不然接下来怎么为老爷夫人伸冤呢!”素秋温柔的劝解道。

式锦的眼泪夺眶而下,再也忍不住。式锦知道自己需要坚强,父母、兄长,那么多亲人只剩下她是自由身,身边这一群不离不弃的忠仆,也需要自己给他们指个方向。

可是,那剜心的剧痛,逼得她的眼泪扑簌簌落在碗里。她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咽下了那碗粥。她需要恢复力气,她不能就这么倒下。

吃罢粥,她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吩咐素秋给自己梳洗一番,换上一套朴实的农家女子衣裳,走出茅屋。

茅屋建在渔村的高处,四处看去,稀稀落落十几个差不多的茅屋四散分布着。村前一条宽宽的大河,八月的秋风吹来,波光粼粼,带来丝丝凉意。

河上零落几条小舟,是渔夫在撒网,金灿灿的夕阳把他们的身形映成剪影一样。刹那间,式锦觉得恍若梦中,这里的人们悠游自在,完全不知,离此几百里的地方,却是一片血雨腥风,多少人会人头落地。

这世上但凡有点能力自视甚高的人,个个都追求荣华富贵,希望流芳千古,留得身前身后名。却不知何时在这路途中,何时会从高处跌落,粉身碎骨。还不如渔村这些人,如活在世外桃源一样,虽需日日辛苦劳作,却能平安到老。

如果父母亲此时能与她一起站在这汤汤大河前,父母慈颜常在,自己承欢膝下,让式锦放弃一切她都心甘情愿。

“小姐,林叔回来了!”

式锦回过神来,见得老林头满脸泪痕,蓬头垢面的扑通跪在她面前。“林叔!……怎么了,情况人如何?”她焦急的问。

“小姐!……你可要挺住啊!我昨儿个悄悄回了青州,青州城内到处都是我们的画像,官兵拿着画像,一个个的问,一个个的查。我乔装打扮,四处绕行,躲避官兵的抓捕,找到我们留在青州的人,才得知……”老林头说不下去了,哽咽得无法自已。

式锦勉强自己站住身形,咬牙道:“林叔,你且慢慢说。事已至此,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老林头泣不成声,:“煜王好手段!不过几日功夫,便搜罗了无数的人证物证,将老爷的案子就判了!如今,老爷、大少爷、二少爷均已……午门问斩,三少爷被判斩监候,流放岭南,如今已经上路。家里女眷皆没入教坊司,夫人……夫人她不堪受辱,已悬梁自尽,随着老爷一起去了,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不愿苟且偷生,自请带着孩子流放岭南,生死有命……岭南啊……有去无回的虎狼之地啊……”

“另外……皇上下旨,将你……没入煜王府为奴……严令各地州府缉捕,不得有误……”

式锦跌坐在地,心里翻江倒海的痛,她银牙咬碎,也不允许自己倒下去。

痛!恨!无助!各种情绪交织,犹如油煎一样搅翻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回想起自己的前世,为了职务的升迁,她便气的拂袖而去。而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她见识到了。

人要活得更好,需要一代代人的努力,需要每一个人的努力。

不能指望别人,要自己强大起来。她痛恨自己的弱小,无法庇护家人,落得家破人亡。

强大的人!她想到煜铭,多么可笑,她还会想到他。如今,他们已经站在了命运的两端,他是父亲冤案的推手,是她的仇人。他早已洞悉此事,却对她一个字也没有透露,还和她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式锦想到那个满脸爱意一腔憧憬的愚蠢的女孩,恨不得站到她面前,狠狠抽她几个耳光。

她心里隐隐作痛,原来海誓山盟都是假的,一切只是欺骗和玩弄。

她还幻想着要嫁给他,和他并肩看世界,而其实,他只想要她做他的奴隶,将她踩在脚下,肆意凌虐。

式锦闭上眼,悲伤、悔恨和羞辱排山倒海向她直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