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男人

四喜没想到从镇上回来,顺手还能捡了个男人。

男人倒在路上,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四喜,一贯捡惯了猫猫狗狗的四喜也就这样顺便把男人捡回去了。

头发零散,络腮胡须,脏的好像有几个月没洗澡,散发出一种说不出很感人的味儿,这“人”身材魁梧的不像话,那一双瞪着她看的眼睛,冒着动物一般的寒光。

四喜第一印象是自己捡了个狼崽子,小时候有次去到后山见过护犊子的母狼,就是这种眼神,对周围的生物有一种说不出的抗拒感。

嘁,一个大男人,还能吃了他不成?

说不上穷凶极恶,说不上有多不舒服,只是四喜人生中见到的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人,长年累月的营养不良和辛勤劳作使得这些人矮小、瘦弱。

而这个人,个高体壮,看着跟二叔家的门板似的精神。

他的脸上太脏了,不然多少能看出些表情出来,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只能看清两只眼睛珠子在晃悠。

他这样看着自己干什么?若不是自己把他从半道上搬到自己田地里的瓜棚里,又给了他几个馒头吃了,这人指不定会饿死在外面吧。

至于这种像看着坏人一般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她完全体察不来这个人的心情,既然那般瞧着她,总是有提防之心的吧,当那人狼吞虎咽干完四个大馒头,她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既然像狼崽子一样的吃完这么大碗饭,你就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

麻木不仁的东西。

四喜开始心疼起那四个大馒头来,本来打算下午吃的,全让这人吃光了,你这么能吃啊!

真是牲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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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犹豫着,问了一嘴。

那人吃饱了,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懒洋洋的躺在草棚的床铺上,最开始见面时那种剑拔弩张的提防弱了些许。

床铺就一块木板子,硬邦邦的,可那人的表情告诉她,他这会儿舒服着呢。

“你听得懂我讲什么吗?”

那人还是不说话,四喜顿悟了,原来是个哑巴。

“哑巴?”

一会儿过去以后,他拎过头看着她,四喜懂这意思——你还不走?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啊,你救了他,他连个谢都没有,还有这种眼神,是在评估自己是不是坏人吗?

男人眼里的四喜——小姑娘穿着一件湛蓝色碎花的单衣,下身是一条黑色的阔腿裤儿,洗的有些发白,大约是典型的乡下姑娘。白皙的脸上是眼睛鼻子嘴搭配的很合适,纵使他不太注意女人,也大概能发现是一个不错的小女孩。

很特别。

这个小女孩现实、泼辣,这样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这个人,一眼能叫他看透,不是那么假,男人眼中的排斥感消减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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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跟在四喜身后,也表现出他的愤怒,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小白对于人的感官是与生俱来的,这人有一种侵略性,让小白觉得不舒服。

“小白。”摸了摸小白的头,示意他不要这么有敌意,小白好不容易才平息掉不安的情绪。

出门前,那人丢了一块碎银子给她:“名字你随便叫,拿着这银子帮我买几件衣服回来。”

野人还有钱啊。

有钱他为什么不买东西吃?

掂了掂,不少。

看在银子的份上,四喜把这些疑问吞了。

银子——这么大块银子应该买十几二十件衣服了吧,四喜默默吞了块口水。

“我知道了。”

那人又躺下。

“大哥。”

“嗯?”

“我该叫你啥,你总得有个名字吧。”

“你们这里的人都起一些什么名字?”

起名字不是四喜擅长的事,她想了很久才找一个时候他的名字:“那我叫你铁柱?”

“啊?”

“你姓啥?”

“严。”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严铁柱好了。”

严铁柱脸上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算是默认了。

四喜拔腿就跑,太脏了太脏了,他也能忍,他能忍她果断也不能忍,还是尽快找几件合适他的衣服给他。

可是村里哪有这么大号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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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瓜棚里面有个男人?”大丫嘴上没把门的,差点没叫出声来,幸好被四喜一手捂住了嘴,乡下地方民风朴实,可这样随随便便收留了个男人,真不太合适。

“姐,我见那人都快饿死了,你赶紧想想咱村里面谁个子大,找件衣服给他。”

“谁个子大,咱爹啊。”

咦,咋没想到自己爹,说到李家村谁个子大,当然是李有胜,李有胜学武出生,个子也是顶呱呱一条壮汉子。四喜不好意思的笑了,进屋翻了几件衣服出来,秀娥忙拦住她:“你干啥啊,咋把咱爹的衣服翻出来。”

“那人给了我银子,要买衣服,咱爹不是有现成的吗,难不成为了买件衣服去一趟城里?”

李家村离镇上有十里地,离县城更远。

主要是看在银子的份上,秀娥闭嘴了。

在秀娥的陪伴下,四喜带着一些常用的东西,去田里看望严铁柱。

“四喜,去哪?”是隔壁的王大婶,四喜突然觉得没来由的心虚。

“没,去地里。”

“去地里带了这么多东西做啥?”除了衣物还有一只鸡。

“爹不在家,还得请个长工不是?”秀娥止不住的想笑,四喜扯起谎来说的跟真的似的,她倒是很好奇四喜捡回来的男人长成什么样子。

转念想想,四喜喜欢捡活物的习惯好像是天生的一般,小时候经常往家带残疾的猫猫狗狗,比如小白,就是四喜捡回来的,不过四喜侍弄起小动物的本事也不是盖的,原本看上去快要死掉的小白也能被四喜养成一只凶狠的大白狗。

那么四喜捡的男人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也像小白小时候那样瘦瘦弱弱?

小白适时摇摇尾巴,他才不是瘦瘦弱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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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适应能力极强,很快就在李家村找到了水源,洗了澡,洗了头,头发湿哒哒的搭在肩上,但看得出来不像四喜说的那般不看了。

接过两姐妹带来的衣服,男人大摇大摆的去棚里换了衣服,刮了胡须,擦了头发,头发还有点潮,所以松松的用根绳子绑住。

脸?

虽然不是戏文里面的白净脸,但整张脸透出英武之气出来,看得出来这个人一身正气,人长得板正、庄严。

四喜收了人家一块银子,脸上自带着谄媚,也不叫人严铁柱了:“大哥,这身衣服是我爹的,皂角,棉被都是我从家拿来的,毛巾也是新的,另外还有几个窝窝头,最后这个,是烧鸡,这里也就只有一个草棚,你看你在这里还要住多久啊。”

四喜目光闪烁,这人来的忒也奇怪了些。

“你们家不是要请长工”男人长了对让小白都汗颜的狗耳朵:“那你看我如何?”

身强体健,四肢发达,还有一副不错的皮相,做长工就委屈了点,不过——不错!

四喜默默的磨爪子,短兵交接靠的是锐气,她好像一开头就输了,救了他,还得收留他,收留他,还得给他找个合适的身份。

罢罢罢,好人做到底。

难怪大丫姐会觉得自己可以当一个优秀的饲养员。

这副身材这副长相,跟严铁柱这么有乡土气的名字实在是不搭,四喜庄严的问道:

“大哥,你本名儿叫啥?”

男人坑次坑次的吃起鸡来,吃相凶残,三斤重的烧鸡转瞬间就只剩下鸡骨架,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凉水,气氛瞬间变得冷森森,四喜担心自己也变成那只烧鸡一样,不敢吱声。

亲爹老子,这么大一只鸡,你就不能拔个鸡腿儿下来分享给救命恩人吗。

小白捡了个现成,把严铁柱丢在地上的骨架啃了一轮,还啃一轮,再不过瘾,接着对四喜摇尾巴,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个人是谁,为啥他有鸡吃我只能吃骨头?”

四喜无奈的安抚小白:“好了好了,我也没得吃。”

小白的情绪稍见好些,旋即对男人展现出敌意。

男人依旧毫无愧色,倒是四喜兀自纠结。

男人累极了,吃完了躺下,除了饱饱睡上一觉谁都不想搭理:“你不是叫我严铁柱吗?这名字不错。”

嘴角露出神秘的笑

咦,还有人不计较自己的姓名?

明明就是不愿意告诉她嘛!

四喜觉得自己在李家村高高在上的智慧,被人瞬间撵在脚底,什么破玩意儿!

不过,这人有点意思,四喜咧着嘴巴笑,没想到长工这么快就找到了,至于怎么请他呢?没谈好,也先不用谈,这个铁柱?严铁柱看上去一个顶俩,不错不错,即使比别人贵,请他也是划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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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四喜的心情突然变好了,哼起了小曲儿来。

大丫好奇:“你乐个什么?”

四喜侧着头睇她:“你不高兴吗?我光想想二十亩地要回来了,我的心里就乐开花了呢,你说咱种点啥好呢?”

四喜的高兴来的莫名其妙。

大丫微笑不语,感觉四喜有点怪,二十亩地也不是一日两日拿到的,为啥今天最高兴?

知道她最有主意,要种啥她早就想好了。

“姐。”

“嗯?”

“你说去年,附近庄上不是种了许多白菜萝卜卖不掉?”

大丫记得这事,去年不知道刮起了什么风,全都去种白菜萝卜,最后全烂到地里,所以今年都不种白菜。

“别人不种啥咱就种啥?”

大丫一声惊呼,吃惊的看着自家妹子,一向精明能干的四喜不该说出这种话来:“四喜,你脑子进水了?”

四喜最近越发胆大包天,小时候捡猫捡狗,长大了捡男人,如今别人不种啥她偏偏种啥。

自家妹子悠然自得的迈开步子在田间漫步,自在潇洒的像个世外高人,一门心思卖关子吊着姐姐的胃口。

急死大丫了。

“你真种白菜萝卜?”

“怕啥,真种!”

“那咱家得雇工,这么多活干不完的。”

四喜快活的朝田里努努嘴:“他说他当长工,不可以吗,到时候再雇上几个人,王大婶?三嫂子?”

这些妇女家里比较困难,都是长期跟大丫一起出去做散工的。

种菜不像耕地,没有忙时闲时,天天都有事情,松土、撒种、施肥、浇水、捉虫,菜的周期短,到了收菜的时间要早早的起来,早上去城里卖早市。

“你说要种菜,每天早上得拖去城里卖,怎么卖?咱家又没有马车?”从李家庄到镇上有十里路,到县城三十里,靠扛是抗不过去的,人拉车去镇上得走上大半个时辰,大丫觉得不可行。

“咱雇一个吧,把牛雇出去,雇一匹驴,牛是硬劳力,我算了,价钱也没差多少,运菜的车架子跟普通载人的车架子不一样,随便整个简单些的就行。”

四喜打算抽空看看哪里有没有旧的,修一修也能用。

“既然你做了决定你自己看着办,咱家还不是你当家?”大丫没来由的恭维自家妹子,自从分家这事整完以后,全家人对四喜自是改观了态度,二叔一家说到这死丫头自然咬牙切齿,四喜娘见到自家姑娘这么“蛮”,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女娃娃家,秀外慧中是好的,可若是没有一副蛮劲儿,出去就只会被人欺负,四喜娘跟大丫都是怯懦的性子,见到四喜这么顶事,心里自是高兴的。

高兴之余还得胆子这女娃子,这么厉害以后谁敢要呢?